［楼诚］诺
年迈的明楼躺在重症监护区的病床上，氧气罩微微的有一些压迫感。
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送进急救室了。
明楼只记得自己只是想把洗的衣服晾起来，没想到一抬头，就晕过去了。还是邻居家的年轻孩子发现楼上没有了拐杖的声音，上楼从门缝里发现明楼躺在地上，一脚把门踹开并打了急救电话。
明楼侧头，看到救他的年轻人和一位老者，明楼记得可能是年轻人的爷爷，感激的微微笑了一下，握住了年轻人的手。
“爷爷你感觉好些了吗？哎呀您吓死我了！我去叫医生过来！”
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，明楼心里很温暖。年岁大了之后，多亏了这些邻里，才没有让他过早的离开人世。
自从明诚离开后，明楼孑然一身，不曾有一儿半女。想那时，明家的宅院被收走，明楼站在曾经喧哗的明家宅院门前，看着这一地的残垣断壁，明楼心中说不出的苦楚，下意识去拉身边人的手，却被身边人有力的握住，并说一句，大哥，还有我，没事的。
如今，年纪大了，记性也越来越不好，连当时那人的脸都快忘去了，甚至连离开的原因都忘却了，只记得那抹浅笑，温暖，清澈。
明楼叹了一口气，发现自己连叹息都如此厚重。侧头看看身边的老人，也是满头白发，但仿佛比自己年轻几岁，眼睛还是明亮的，不像自己，灰的充满污浊。
“真的很不好意思啊，那个年轻人是您孙子吗？真好，很谢谢他及时发现了我，要不然我这条老命啊，真的就没了。”
“这都第几次了，还谢啊？人没事就好。”老爷子也说道，有点无奈的看着他。
“啊，是吗？唉岁数大啦，记不清啦，眼睛也花啦，看不清啦。”
明楼想笑着把话说完，说到一半却开始咳嗽起来，身旁的老人轻轻拍着他的胸口，帮他顺气。
“欸，人老啦，说几句话都这么麻烦，老爷子今年多大了。”说完便轻轻的笑着，又说道，“看老爷子这岁数，是不是也经历过当年的战争啊，想当年，我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啊，那时候，一腔热血为救国...”
明楼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的曾经，那时候意气风发，想到那时候，明楼说话的表情都变的张扬起来，仿佛又是那个周旋于各方势力的明楼，不卑不亢，沉着冷静。
“那时候，在苦，在累，身边都是有人陪的，那时候，我有大姐，有弟弟，可之后我大姐牺牲了，我的弟弟远走他乡，前两年也没了，不过，他也是幸福的，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守在他的灵前，这小子，没辜负我跟大姐的希望，没白疼，唯一的遗憾啊，就是我没去看看他，也没给他烧个纸钱，不过这小子年轻时那会没少花我的啊。”
“还有一个人，我的另一个弟弟，明诚，他啊....”明楼一时语噎，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。
“他啊...走啦。”
明楼颤巍巍的伸出手，抹掉了脸上的眼泪。“岁数大了，人反而伤感起来，老爷子见笑了啊！”
“曾几何时，我也跟你一样意气风发啊，不过，老啦....”身边的老人也仿佛感慨起来，摇头叹气，用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，发出咚咚的声响。
医生过来了，老人腾开地方，步履缓慢的走出病房，明楼看看老人的背影，看看身边把听诊器放在心脏上的医生，感叹着时光飞逝，岁月不饶人，
夜晚的医院静的吓人，楼道里也只有偶尔急促的呼叫铃声，医生护士的低语，也有亲人家属的安慰。
明楼听着身边的监护仪传来的声音，是自己的心跳，还挺有力的，让他相信自己仿佛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，只是又怕寂寞，毕竟真活个十年八年，还是自己孤身一人，糟老头子一个，不如早死早超生。
明诚，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，明楼已经不记得了，时间太过久远。不过那些同甘共苦的记忆，都还是在的，那段时期的潦倒破败，他们的相偎相依，也让那段日子有了些许温情，从西装革履到粗布麻衣，虽然辛苦，但是看到平时衣冠楚楚的对方，变得有些灰头土脸，竟然只是笑的差点背过气去，两个并不年轻的人笑的如同六七岁的孩童，仿佛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。笑过，明诚伸手拂上明楼已有些许白发的鬓边，对他说，大哥，放心吧，我陪你。
很久以前，在他们年轻的时候，明楼曾经也跟明诚说过，你还有我陪着。
可是现在你又在哪里呢，为什么还不回来。
监护仪传来的心跳声似乎开始急促起来，明楼也感受到了有一些呼吸困难，楼道里突然铃声大作，医生护士急促地脚步声让明楼感受到一丝恐慌，他想告诉医生他没事，却发现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，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。
这次，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。
清晨的阳光照在了明楼的脸上，有些刺眼，明楼心想着还是活过来了。
不过这次醒来的状态却不怎么好，眼皮格外的沉重，连四肢都不太能动弹了，微微扭动脖子，看到的依旧是邻居家的爷孙俩，那个年轻人眼圈泛红，仿佛哭过，老爷子倒是很镇定，依旧拄着拐杖端坐在旁边，望着他，看到他醒过来，微微向前倾着身子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没事。”
明楼听着自己嘶哑的声音，有点不敢相信，才一个晚上而已，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。
“我是不是快死了？”
“是的。”
老爷子的耿直让明楼意外，随即笑出了声，却也只是一些嘶哑的气音，让明楼颇感无奈。
连笑都笑不出了。
“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做吗？‘’老爷子问道，明楼只是摇摇头。
“有心无力啊。”
明楼知道自己这次好像逃不过去了，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与疲累，身子也感觉越来越沉重，仿佛深深地陷入了泥潭中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，只能越陷越深。
“我啊，真的是快死了啊。我这一辈子，没什么后悔的，只是有一些遗憾啊。”
“我这后半生，一直都在等一个人，可是，他没有回来，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”
“到最后，我也是没能等到他啊，你说，他是不是有点无情啊。”
“不过，我总感觉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，我也想了很久，可是就是想不起来。”
“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啊，忘掉了最重要的事。”
“真的挺遗憾的。”
明楼的气息越来越轻， 监护仪的心跳声也是越来越慢，最终，变成了一道直线，发出了一段长长的没有波澜的声响，那么尖锐，那么刺耳。医生们对明楼进行着最后的抢救，老人看着明楼的身体在电击下起伏着，然而并没有什么生命的气息，一声轻叹，宣判了明楼的死亡。
老人站起来，走到病床前，看着仿佛只是睡着的明楼。
“有什么遗憾的，我一直都在啊，只是，你忘了而已。”
“大哥，一路顺风。”
后记
我爷爷的名字叫明诚，我是他孙子，在我年幼的时候收养了我。
长大了，我还问过爷爷为什么要收养我，爷爷只是说，养儿防老。
可我又不是儿，我是孙子。
后来明楼爷爷告诉我，因为我爷爷也是小时候被明家收养的，看到那么年幼的我无家可归，同情心泛滥，就给领回来了，当初说当儿子养，可那时候他俩的年纪加起来都百岁了，再来个儿子，不合适，当弟弟吧，好像也不能满足当长辈的欲望，索性就直接当成孙子了，当初还为谁是孩子亲爷爷吵了一架，最后明楼爷爷没有争过我爷爷，我就成了我爷爷的亲孙子。
得，还降了一辈，这俩人真幼稚。
在我成长的记忆里，明楼爷爷和我爷爷是一起生活的，两个人一起做饭，一起照顾我，一起上街遛鸟，一起吵架拌嘴，一天天也是欢声笑语，有时候从字里行间，我也能听出一些关于两人过去的事情，我也问过他们的过去，也问过他们关系怎么这么好，但是他们只是相视一笑，然后以之前的岁月太多黑暗，不能讲给小朋友听为理由，不告诉我。不过，从他俩合力拿拐棍一个拌倒一个敲头合作无间的制服小偷的时候，我就觉得他们两个真的很厉害。
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和他们一直生活下去，直到有一天，明楼爷爷病了。
他突然不认识我跟爷爷了。
最开始的时候，他只是看着我们愣神，然后很久之后，才认出我们。到了后来，就真的认不出来了。他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爷爷，问道，你是谁啊？怎么在我家，阿诚呢。
我不敢看我爷爷的表情，但是爷爷却只是说，我是你邻居，阿诚出去了，让我过来看着你。
明楼爷爷似懂非懂的看着他，哦哦两声，便转身回了屋子，一脸落寞的坐在凳子上。
那天，我爷爷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宿。
其实我跟爷爷早就做好这种准备了，当初明楼爷爷出现这种状态时，我们就把他领去了医院，老年病，阿兹海默症，现在还能认出来，说不定某一天，就不认得了。
后来，我跟爷爷就搬出去了，就在原来的家楼下，也好相互照应，爷爷腿脚不方便，却坚持每天都去看明楼爷爷，每天都是带着充满希望的表情去，却都是落寞而归，因为他每次去，明楼爷爷都会问他，阿诚呢，他怎么还不回来。
然后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。
明楼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，有时候楼上传来的咳嗽声频繁的让人心惊，我跟爷爷也想过跟明楼爷爷一起住，但是每天明楼爷爷都会说，谢谢你们照顾我，你们回家吧，一会阿诚就回来了。
有时候爷爷也会安慰我说，你看，他虽然不认识咱们了，但是，他还记得我的名字。然后笑的灿烂。
对于这种笑容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，强颜欢笑。
再后来，明楼爷爷的身体终究是没有熬得住时间，在最后一次晕倒后，离开了我跟爷爷。
爷爷没有哭，只是默默的看着，说一句大哥，一路顺风。
爷爷说过，最苦的日子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，无论他认不认得我，我也会陪他走完最后一程。
是啊爷爷，您终于陪他走完了这人生的最后一程。
你们，都没有遗憾。
完
ps：第一次写文，时间线会有问题，我也不知道这应该是什么时代该发生的事,,,,,大家见谅......就当他们安安静静没有波澜的走完了这最后一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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